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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天机一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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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深之夜,黑暗无星光,就如占卜的结果一样难见希望。

    秦悦风神色凝肃,身着长袍高冠一步步行于此夜幕之下,每一步都有着精准的时刻,依次渐近,逐而引动天地间气运生衍的微妙改变。他便一直沉静而坚决地穿过周围已依星位站定的人群,走上祭坛。

    他只有一次机会,而且必须成功。

    整个凤族不顾世俗规则的决心与托付,秦门传承能否再次传扬于世的机遇,如今已尽皆系于他一人之身。这些无疑都很重要,然而在秦悦风心中,他其实统统不在乎。对他而言这场祭祀并无深意,他只是想要一人性命无恙、平安归来。这即是全部了。

    今夜祭祀必须成功,只能成功。为此,他可以不惜一切。

    圣殿在凤梧之渊深处,数以百计的梧桐古木参天生长,与圣殿融为一身,喻示着凤族亘久以来对自然天地的信仰。

    仿佛回应着此处人们心底最深的祈愿,生命力流动的枝脉生起温润微光,引领人心归往平静。神木有灵,无数年来都像这样庇护祝福着在此安居生活的凤族族人。

    秦悦风在寂静的夜空下微阖双眼,高举起手中之剑,低声吟唱祭祀最初的颂辞。

    用剑,是要斩去时空之隔,破除命轮枷锁。秦门的仪式并不祈求神明,而是信奉一切交换源于平等天地规则之下的自身。

    剑尖所指,秦悦风行诀,前方莲花玉台中央的那滴殷红血珠随之浮空,缓缓化出一道符印,悬定于祭坛正中。这是凤族至为纯净的本源真血,可定祭祀之人的血脉因缘。

    长风无声而起,卷起案上符纸交叠于鲜血封印之中,上书陆启明姓名与生辰八字,则是定此生身世。

    秦悦风再以灵力在眉心虚画一个印记,依凭他与陆启明之间大预言术的联系,定之命魂。

    定血、定身、定魂,三者既定,便可明白祭祀所为是天地之间唯一仅有的那一人,确定无疑。

    庞大覆盖的阵图之上,流动的光线一层层点亮、覆盖,自下而上映照清楚了此地每一个人凝定肃穆的神情。

    一时间,所有人不约而同感受到了联系——彼此共同心意间的联系,己身意志与天地气运间的联系,以及与更遥远处、他们所思所想所愿的那一人——只是此时连线的另一端仍如同隔着一道无形天堑,可望而不可及;而这亦正是他们决意将要打破的。

    “世间万法,五行之理,聆吾众人祈愿。”秦悦风并指划过长剑剑身,留下一道笔直而鲜红的血痕;感受着心神灵光通透的那一刻,他手中长剑蓦然斩下,低叱道:“命数千寻到,天机一线开!”

    周围光线忽而微微一明,却是厚重层云依稀渐薄,只仍未消散。

    秦悦风神色有一瞬的沉重,旋即收敛。

    “敬请,”他双手握住剑柄倒指向下,倾身一礼,高声道,“召大风水秦门泽世未尽之功德,护佑此人平安。”

    诵罢,第二斩!

    天幕骤然开阔,星月澄亮的明光一束束降临地面,仿佛是银河自九天倾泻而下,灿烂星光流淌环绕宛如实质。

    不知是否是错觉,在人们感知之中,此端与彼端的距离忽然间转为清晰,几可触碰得到——

    却在下一刻,紫金雷霆陡然而现!黑云涌起,顷刻间掩蔽了短暂出现的开阔星河,天地之间重归漆黑,无形重压蓄势欲出!

    是天罚!

    天罚将落!

    秦悦风首当其冲,他的修为根本不足以与天威对抗,此时却已丝毫顾及不到自身,只心中冰寒一片,精神绷紧到了极点。如若此次是因秦门功法不容于世而致使祭祀失败,那他纵是……

    “继续!”

    雷霆直直劈落的刹那,秦悦风听到了凤后清冷而坚定的声音。同一时间,他只觉身上压力蓦然一轻,顾不得回头去看凤后对抗天罚的方法,秦悦风心神瞬间回归,再一礼——

    “敬请,以凤族庇福生灵、万世为善之功德,护佑此人平安!”

    祭祀所在即是凤族圣殿,是凤族千万年来气运及一切因果交织之地。此刻回应着祭坛中人最强烈的祈愿,前方那整座圣殿都点亮着功德之力的璀璨金辉,一直延伸向无限远处,仿佛冥冥中有一条路,忽然间被照亮了!

    就是那里!

    秦悦风眼神大亮,双手高举长剑,毫不犹豫第三斩斩落——

    愈更凛冽的狂风之中,凤血符印骤然暴涨起炽热的光芒,红到深处便化作极黑,时空波动已隐隐浮现;然而中央那张符纸却极其诡异地纹丝不动,犹如一扇绝难推动的命运之门。

    没有……

    怎么会还不够?!

    他已极尽天时地利人力,以两族功德为凭,将秦门最高的祈福祭祀进行到此时,哪怕是要逆转人间一国之国祚也早已足够,却仍然护不了一人平安吗?

    眼前凝固的时间只有一刹,而在秦悦风意识中却已太过漫长,带着深冬般的冰寒,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冻住。

    隔着遥远时空改变命途本就是事倍功半之事,就算是世上最强大的修行者也根本不可能直接介入,只能通过另一端已经存在的因果去做最微小的挪移。但以秦门传承之法,虽然艰难,却也并非做不到,只要启明那里仍有一分希望,秦悦风就能凭这场祭祀扩大到五分,那时对那人而言一定不再为难。

    但秦悦风绝未想到,至此祭祀已连三斩,却连破开时空壁障、与启明真正的联系都做不到!秦悦风知道,只有到了真正十死无生的绝境,才会连他三重祭祀都无法动摇。

    启明到底经历了什么……念头在秦悦风脑海一闪而过,再次定神。

    无论是什么,这场祭祀已是他们所有人仅有的能为他去做的事。纵然再如何艰难,启明亦非寻常之人,他既已坚持到了现在,很可能他就是差他们这一丝助力、就能彻底转危为安了呢?

    一定不能放弃。

    就算仍然没有用……

    秦悦风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还是要继续做下去!

    “敬请,”再一拜。

    他持剑划破手腕,而伤口上却不见一滴鲜血流出,“以主祭者,吾身四百年寿元,再求此人一线生机。”

    风骤起!

    却已不再是有形有质的自然之风,而是无尽气运涌起之时的无形之风。

    那风终于卷起了悬定于高空的符纸一角,鲜红的火焰自虚空诞生,渐渐将符纸边沿点燃;而凤血符印中央的颜色愈加深邃,赫然已是时空之障即将破开的兆示!

    快了,就快了!秦悦风欣喜若狂,毫不犹豫地继续第五重祭祀——

    “敬请。”

    他还能再交换什么?秦悦风心中忽而一顿,手中长剑的轨迹随之生出短暂的滞涩。他早已不再惜身,只是剩余的力量恐怕根本不足以完成最终最重要的这一段……

    “敬请!”

    在秦悦风迟疑的同一时刻,在其余所有人察觉之前,凤后指尖已划出了一道灵诀;祭祀仍在继续,而主祭者却在瞬间由秦悦风换为了她!

    凤族皆不善祭祀,陆氏与中洲中人更是无力出手,唯有凤后曾以圣女之身在神明前侍奉无数光阴,只有她才能将这场祭祀完美无憾地延续下去。

    既已决定去做,她又岂会不做好完全的准备?何况,仅仅一线生机又怎足够?

    “凤渊生灵听从召令,共引气运,再祭此身修行三千年,追溯血脉,推转命轮,荡除灾厄,护佑此人性命无恙,平安归来。”

    那一刹那的感受极难形容,分明没有任何声音,所有人却深切感受到了一道巨响——响彻于意念与时空之间——

    祭坛上空那道符纸蓦然燃起一片炽烈火焰,火焰凌空化为锋利无匹的剑芒,顷刻间破碎虚空,在凤凰虚影追随中直指向前,转瞬在那未知的时空缝隙间远远而去。

    晚空渐渐归复平静。

    久久地看着那金红凤影消失之处,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是一片极度绷紧后骤然松懈下的空白。

    “成功了吗?”秦悦风轻声喃喃,双手轻微的颤抖至此时仍未平复。

    “成了。”凤后无声舒了一口气,低声道:“剩下的,就真的只能靠他自己了。”

    秦悦风渐渐回过神来,这时才发现此前的天罚之景早已消散殆尽。星夜晴明,凤梧之渊仍在宁静安好的深夜入眠。极远处能望见新一日的第一缕清浅朝云。

    仍未知结果如何,只盼能如此时此景。

    秦悦风缓缓走下祭坛,面向凤后深深行下一礼,低声道:“悦风愧于凤族所托。若非您及时出手相助,此刻恐已……”

    “好孩子,你又何须如此,”凤后扶住他的手,略一感知他的状况,才稍微放下心来。祭祀时的献祭与寻常伤势不同,并不会立刻影响人的身体状况,她还有补救的机会。

    凤后望着眼前的年轻人,微微摇头,道:“若早知你宁以自身寿命为祭也要救启明,我绝不会答应让你主持祭祀。我们都是启明的亲人,这些事不应该让你一己承担。”

    秦悦风并无思索,只是道:“他本就是我最信任的人,不久前也是一样不计自身安危救了我的性命,我做这些才是本该的。”

    “就算如此,世上愿以相同情义相待的人亦是太少太少……”凤后心中叹息。她一早看出秦悦风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事,只是想不到他竟决意做到如此。

    她与凤王对视一眼,和声与秦悦风说道:“就先在这里安心休养,我凤族从无知恩不报之人,秦门之事,凤族上下愿意相助。”

    看到秦悦风欲言又止,凤后止住他,回想起之前那一刹那、透过时空望见的那一双眼睛。

    “而启明……我有种感觉,那个孩子,也定然不会辜负我们所有人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