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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滴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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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洲寂夜。

    ——剑气劈斩而来!

    那是漆黑天幕下乍破的一道流光,犹如九天星辰坠地而来,携着无法言喻的力量与美。

    凤玉衡眯了眯眼。

    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少年在武学上拥有无与伦比的才华;剑道尤甚。即便修为与他天差地别,即便是被逼无奈仓促出剑,竟也能只凭己身剑意斩断他设下的桎梏。可惜,这却无法改变其品性卑劣的事实。连这惊艳至极的剑意,也更加证实了此人不可理喻的虚伪。这样的人,就连多看几眼,凤玉衡都觉得恶心。

    他过去有多疼爱这个少年,如今便有多憎恨。

    凤玉衡眼神一厉,再无留情地一掌击出,激起滔天气浪如他的怒火般涨破天际。

    走石飞沙,草木花叶,此刻都化作森冷利刃,裹挟着无边杀意疯狂袭向那个少年!

    少年无助地仰起头,露出一张沾着血迹的苍白的脸。他似是想要说什么,却根本来不及说,只能再次举剑抵挡。

    比先前更微弱的力气抵上凤玉衡的全力一掌,结果早已是注定的。

    少年只勉力支撑了片刻便到了极限;在体内气息滞涩的瞬间,无可匹敌的强悍力量摧枯拉朽地冲破了他的剑幕;他只觉胸口一痛,整个人已身不由己地向后抛飞出去。

    少年重重摔落在地,蓦然喷出一大口血,身体因痛楚而蜷作一团。

    凤玉衡冷眼看着他挣扎,虽是解恨,而心里却无法得到哪怕一丝的慰藉。究竟是为何要走到这一步?他们本可以是亲人!

    然而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已迟了。

    风声逐逐归于寂静。

    凤玉衡缓步走近少年,垂眸望向他,面无表情地开口道:“自你回族,我可曾有一事亏待与你?昭儿可曾有一处对你不起?承渊,没有人的容忍是无底线的。今日,任谁也救不了你。”

    少年勉强支起身子,右手用力攥紧剑柄,断续道:“不是我……”

    “不是你?”凤玉衡一声嗤笑打断,随手挥出一道气刃,厉声道:“那日你在白露台做了什么,当真以为杀人灭口就不会有人知道?告诉你,当时我就在那里听的一清二楚,你还想狡辩?!”

    少年提剑竭力再挡,却只来得及护住胸口。气刃余波划过肩头,鲜血瞬间涌出,眨眼间在雪色衣衫上浸透一片,犹如苍白月光下绽开的凄艳之花。

    凤玉衡冰冷地望着他,本以为会在他脸上看到谎言被戳破后的懊悔惊惶,然而却没有;少年的眼神仍旧是一片欺骗世人的澄净,里面充满了痛苦与悲凉。

    凤玉衡一顿。他本应该毫不犹豫地一击刺穿少年的胸膛,可是他竟然停了。

    过往种种如云烟过眼。凤玉衡静立良久,胸中愤恨逐渐平息,淡淡说道:“你害得昭儿涅槃重修,便理应承受与他同等的痛苦。你既知道我无意赶尽杀绝,何必如此作态惹人笑话?”

    “你直接杀了我吧!”少年惨然一笑,道:“我已经涅槃过一次,第二次哪还会有命在?左右都是死,何必再受一场折磨?”

    “可笑。”凤玉衡寒声道:“你一直在族里,有没有涅槃过我难得会不知道?”

    少年咳出几丝血液,又抬手抹去。他露出一抹虚弱而无奈的笑容,道:“我早就说了,我不是承渊……我根本从不曾去过凤族,你又怎会知道?”

    凤玉衡一把提起少年,盯着他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冷笑道:“好,那我就再陪你玩玩——你不妨说说,从未回过族里的你,又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我的?”

    少年怔神良久,就当凤玉衡以为他是被问得哑口无言的时候,却听少年低声道:“你,你与我娘生得这样相似,我如何想不到……”

    凤玉衡心中一颤,下意识就松开了手。不错,他与小妹泠如容貌足有七分相像,任谁见了都以为他们是一对孪生兄妹,所以兄妹四个中小妹总是最与他亲近,所以他才会对小妹的孩子加倍地好……

    想到这里,凤玉衡说不清心里痛与恨哪个更多,厉声道:“你不配提她!如果不是你,她又怎会出事?她根本就是你害的,对也不对?”

    少年脸色愈加苍白,却笑了一笑。他已经很疲惫、很虚弱,连坐都坐不稳了,这一刻却忽然彻底安静下来。

    他平缓了气息,慢慢说道:“你是非杀我不可,想必无论我说什么,都是不管用的了。只是我真的难以相信,盛名在外的凤族,竟然会被承渊一人欺瞒至此……还是,你其实心中清楚,今日只不过是找个借口替承渊斩草除根罢。”

    凤玉衡冷冷的勾了勾唇角,道:“你若非要倒打一耙,我无话可说。”

    少年默然一笑,低声道:“我今日所言,无一虚假……我已经就要死了,又何必再骗你?……也罢。”

    少年微叹了口气,聚起些力气尽量坐直。他抬头与凤玉衡对视,神情悲哀而怜悯,淡笑道:“动手吧。无论你是真的不知情还是在演戏……只望你以后不会后悔。”

    凤玉衡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少年,看着他紧闭的双眸与微微颤抖的睫羽,骤然抬臂将少年摄入手中。他扳过少年的肩膀,以特殊手法在其背脊连印数掌,复又松手抛下。

    少年下意识试图稳住身子,却感到自己修为与气力皆被尽数封死,只能身不由己地软软倒地。他眼中掠过一抹屈辱,咬牙道:“要杀就杀,何必折辱于人!”

    凤玉衡漠然道:“你不是有话要说吗?我给你机会,就这么着说吧。”

    少年闻言沉默良久,自嘲地笑了笑,终还是开口道:“当年母亲回族,带回的人便不是我。从那时候起,承渊就已经顶替了我的身份。而我则一直留在中洲家里,从来没有去过凤族。”

    凤玉衡眼神一闪,道:“当年明明是小妹与你一同回来,她怎么可能认错自己的亲生儿子?”

    少年黯然道:“我不知道……我也从未见过承渊,却听人说过他与我无论是相貌还是灵魂气息都完全一样,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前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

    “你的意思是你才是九代,有人冒充你?”凤玉衡挑了挑眉,冷笑道:“我倒还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无能的渡世者。”

    听他讥讽,少年却已不再动气,只平静道:“或许是转世时原本的记忆与凤族传承起了冲突,我之前一直是不记得过往的,就连自己是凤族也不知道。直到一年半以前,涅槃了一次,就都想起来了。”

    凤玉衡眉心紧蹙,俯下身扣住少年脉门,仔细感知他的身体情况,道:“继续说。”

    少年没有挣扎,也无力挣扎。他眼帘微阖,疲惫地续道:“之后的事你或许听说过……与谢云渡在秘境的是我,再后来与楚少秋一起开启大冶遗迹的也是我,只不过承渊都说是他吧?但当时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承渊,是龙族的安澜公主找到我,我才知道这些的。”

    凤玉衡缓缓收回了手,一时间陷入沉默。

    少年道:“云渡、少秋、安澜,我们中武的张院长、道院的夏院长,还有桃山的徐朝客师兄……你若想要求证,去问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会知道我无一虚言。更何况我一直在中洲生活,这里有的是知晓我这些年经历的人。你若真心想知道,根本再容易不过!”

    凤玉衡迟疑道:“你……”

    少年却先打断了他。

    “夏院长不久前还与我说过,承渊与我的事在神域早已算不得秘密,偏偏只有凤族不管不问。说你们不知情,这真的可能吗?无非是承渊比我有用罢了。”

    说着,少年轻笑了一声,讥诮道:“或许可能吧,万分之一的可能?”

    凤玉衡眯眼盯着他,没有说话。

    “其实也无所谓,”少年没有理会他的反应,淡淡道:“就算你现在仍是在拿我取乐,我也认了。我只知道,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能因为少说这几句话,累得母亲为我伤心。”

    “你信与不信,就是如此了。”

    语罢,少年闭上眼睛,静静等待自己的命运。

    听完这一席话,凤玉衡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已彻底乱了。

    这一刻他陡然回想起了元昭涅槃之前竭力要说的话,原来他没有辨认错——真的是“救他”!而那个“他”,一定指的就是真正的启明!而元昭……说不定正是因为发现了真相,才会被承渊痛下杀手!

    凤玉衡的双手颤抖起来,浑身血液直冲头顶。他再次将目光缓缓移向少年,看着他衣襟上触目惊心的斑驳血迹,看着他因伤重而苍白的脸颊……

    天啊,如果这一切是真的……他到底做了什么?!

    凤玉衡急促的呼吸着,不甚熟练地将少年抱起,一手抵住他的后心替他舒缓伤势。感受到少年骤然绷紧的身子,凤玉衡极力压抑着情绪,低声道:“我……我不会对你动手了,我先带你回族……”

    嗤。

    ——利刃穿透肉体的声音。

    凤玉衡瞳孔骤缩,心知中计,想也不想地一掌击出,而下一瞬间却被撞入视野的那个眼神逼停——

    那个充斥着恨意与绝望的眼神,如受伤的幼兽一般的眼神!

    凤玉衡仓促间收力,体内气机运转到极致后反冲,直激得他喷出一口血来。他怔怔地望着少年,道:“你……”

    “我不信你!”少年双手紧紧地握着剑柄,咬牙又将剑刃往深处刺入一分,惨然道:“上次就是这样!我知道!是承渊要你来杀我的!”

    凤玉衡恍惚间却在想,“上次”发生在少年身上的事究竟是什么,他们又到底错过了什么……

    对面人温热的血液顺着剑柄蔓延到少年的双手,再顺着指尖一滴滴地往下落。少年悲伤地望着他,喃喃道:“为什么要这样……我是真心想把你们当做亲人的……”

    凤玉衡心中震动,脱口道:“对不起!”

    听到这三个字,少年怔住,缓缓低下了头,肩膀微微发颤。

    凤玉衡连自己的伤都顾不得了,下意识便道:“你、你不要哭……”

    然而他的声音却陡然顿住。

    只见少年再次抬起头来,那双眸子里蒙上的那层水光,却完完全全是笑出的眼泪!

    承渊笑得浑身颤抖。

    他直起身子,周身血迹与伤口如幻象般一寸一寸地消融;他一袭白衣洁净无瑕,仿佛之前那一切从未发生过。

    抬眼对上凤玉衡不敢置信的目光,他勾唇吐出两个字。

    “蠢货。”

    然后一剑斩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