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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箭在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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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党举事,给本已焦头烂额的陈夔龙以致命一击。近寒冷,距离滴水成冰的日子业已不远,但他甫一收到消息,后背上却冷汗直冒,这可如何是好?

    钦差师团莅临武昌不到一月,虽明面上毫无半点动静,每日只是了解情况、四处走访,但陈夔龙通过各路线报知道有雪片般的举报信呈递使团,昔日在湖北官场不得志的人物无不将此看作是争取一朝翻身的大好契机,而岑春煊的声名亦大有将湖北行政历年积弊一一清算的势头。

    大是大非面前,陈夔龙有自己的小算盘。他自思本人担任鄂督不过两年有余,为官谈不上清正廉明,至少也马马虎虎能过得去,反正就是执行南皮的旧政,也算是张规陈随,并无多少可供人指摘之处。就连不满声浪较为集中的某些个议局议员也评论道:“湖北积弊,经年已深,陈督继任后惟小心翼翼改良加以应付,成绩不甚昭著,恶名亦不曾招揽……”

    既然湖北之弊照例可推到张南皮身上,而依据使团透露的风声来看,朝廷并不打算对张南皮这样的重臣遽下重手。有文恭公这块牌子顶着,陈夔龙也就自觉稳如泰山,勉强过关决计不成问题。他原本已做好了最坏的设想:只要能保住头上乌纱,那怕圣谕训斥几句,查办几个湖北官员,与他罚俸一年的处分都无所谓,扛下来就行。

    但现在会党蜂起,攻夺县衙。擅杀朝廷命官的消息传来。这如意算盘便打不成了。陈龙身为鄂督,掌管两湖军事重任,与民政还可稍有推托。与军政却避无可避。会党闹事,倘若应对不得法,一旦武昌三镇震动,朝廷一怒,恐怕凶多吉少。哪怕最后能平息下来,自己这头替罪羊也当定了。

    怪事年年有。今年格外多,自唐才常自立军变乱后,会党已收敛多年,虽然一直都在暗中活动,却没有公开扯出旗号闹事,鄂督剿无可剿,也就视而不见。怎么今朝却如此不省心?

    望着幕僚呈递上来的机密报告,特别是看到“……会党贼打‘反清复汉’之旗。言必称……”语句时,陈夔龙火冒三丈,将手中纸张撕扯地粉碎,大声喝令:“快请第八镇统制张彪、第二十一混成协协统黎元洪、督练公所总办铁忠来署商议对策。”

    张彪等人其实也收到了消息。一听总督有请,立即急匆匆赶来。

    “大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会党如此猖獗,不给他们一些颜色看看是不行地。”还没等陈龙将整个情况再说一遍,张彪便已经嚷道,“卑职早就看这批鸟人不耐烦了,往日为节省军费起见,咱们没痛下杀手剿灭他们呢,现在他们倒在这个节骨眼上自顾自闹腾起来,一点都不给咱们省心。依我看,没别地说头,只一个字,剿!”

    铁忠也道:“张统制言之有理,以往咱们还能拖则拖、能抚则抚,可现在钦差使团在侧,。倘若有所差池,不但湖北治安大受影响,大人的前程亦受牵连,绝不能不妥善应对。如过于示弱,必有人趁机掣肘,反倒不美。外界本就有谣传钦差使团将对大人不利之言云云,倘坐实,是湖北未安而武昌先乱也……”

    “嗯。”陈龙点点头,剿灭会党确系理所当然,但他看见黎元洪低头不语、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便有几分奇怪,问道:“宋卿,你有何想法?”

    “卑职以为,会党匪自然是要剿地,但内中情形,反倒感觉大有蹊跷。”

    “但说无妨。”

    “会党声势虽大,但历来胜在狡诈,有深居简出、化整为零的因素,故而官军屡屡不能清剿干净,现在大张旗鼓,摆足了架势,难道就是为了和我们拼命?其诈一也。钦差使团抵鄂,此湖北人所共知之事,岑大人威名远扬,举国皆知,别的使节大人都可能会有所妥协,唯独现在这样的微妙时机,大人为保湖北安定,必倾尽全力而剿匪,会党诸人虽然狡诈,却非愚钝,难道便为求个速死?其诈二也。近年以来,湖北新军一直流言纷纷,各类消息层出不穷,这几日更是猖獗,现正临近年底,会党此时闹事,隐然有呼应之势,可所谋何事?其诈三也……”

    被黎元洪这么一提醒,陈夔龙原本有些纷乱的脑子顿时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前因后果,果然感觉如黎元洪所说,此事大有蹊跷。

    看着陈夔龙频频颌首的模样,张彪按奈不住:“大人,且休管他阴谋诡计,现扑灭会党之乱比其余诸事要紧一百倍。真有阴谋,捉住了祸首再慢慢盘查也不迟。倘若迟疑不下决断,待变乱形成燎原之势后可能不可收拾!”

    在湖北军界,张彪和黎元洪争宠是几乎人所共知之事。张彪起身卑微,全仗了察言观色和体察上意地本事才钻营进了新军,后来又凭藉张南皮的力保而做到了统制,官位虽隆,人际交往手腕虽强,但与军事上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无能之辈。黎元洪却恰好相反,起身天津水师学堂,甲午时曾在“广甲”舰上服役,大难不死,后逐步升任协统,黎练兵有方,见识卓著,时人均以名将看待,只是在待人接物上终究还有新式军官和洋务人才的傲骨,不肯卑事长官,故而名列张彪之下。

    张南皮对两人的利弊看得比较清楚,当时第八镇编列成军之时曾有意挑选黎为统制,只是张彪经年老人,树大根深,与张之洞身边诸人关系无不密切,夫人出嫁前又是张夫人婢女,上下活动,

    送了多少银子,张南皮虽有识人之明,但经不起夫人边幕僚一边倒的拥张论,最后还是挑选张彪出任了统制。让黎元洪担任了混成协的协统。

    —

    但经此事。张彪一直将黎元洪视为对手,深嫉对方声誉,张南皮死后。他失去靠山,愈发要巴结继任鄂督地陈夔龙,也就愈发嫉妒黎元洪,千方百计想把对手打压下去。黎元洪地言语在他耳中颇有故弄玄虚之感,更让其深恐对方有其他所谋,明着不便反驳。暗中却很不以为然。

    黎元洪淡淡一笑,他原本就觉得事情远比张彪等所设想要复杂,更无意在这事上和对手争功,便道:“大人,还得两手准备。张统治军中宿将,这平叛重任非第八镇莫属,黎愿意留守武昌,护卫全城。一来保护省与钦差使团的安全,二来也使武昌居民有安如泰山之感,不至于让谣言有所散播。”

    张彪大喜过望,他压根就没有把几个区区会党毛贼放在眼里。一年前安庆马炮营举事时,朱家宝等人因为处置有方而大受嘉奖。他寻思会党比起马炮营更加不济,岂不是天送功劳与他?所以陈夔龙一问:“张统制意下如何?”时,他就迫不及待地答应了。

    “卑职愿效死命,不破会党贼决不还武昌!”

    “你打算用多少人马?”陈夔龙对局势忧心忡忡,“临近年底,财政吃紧,军事费用恐难筹集,粮秣亦有困难。”

    “卑职最多率两标人马而去,不出旬月必然马到成功。”张彪很有把握地立下军令状,“此次会党扰乱大冶、兴国等处,财政既然吃紧,地方便不能不为大人分忧,新军部分补给可取之于地方。”

    这哪里是取之于地方用之于地方的冠冕堂皇地理论,分明就是借着平叛而大事搜刮地代名词。黎元洪、陈夔龙和铁忠都知道此中情形,当下却也不便点破。

    “即如此,救兵如救火,明日第八镇即可出发,希冀迅速成功。”

    “请大人静候佳音。”张彪恭恭敬敬地一个军礼,眼里还带有几分得意之色地望着黎元洪,后者只装作不知。

    就在陈夔龙等人为扑灭会党举事而绞尽脑汁之时,李六如等革命党众也在秘密开会。

    事态果然如林广宇所猜想的一样,群治学社等意图举事地目的固然在于吓阻钦差,显示自身实力,但其中也渗透着同盟会大力营造革命气氛的因素。

    自安徽马炮营举事失利和汪精卫刺杀未遂后,同盟会在大陆地革命活动暂时沉寂下来,进入了低潮。而且,随着预备立宪的广泛推进,孙中山、黄兴等人愈发感觉局势对革命党人不利。林广宇通过整顿吏治、宪政维新、军事变革等种种举措,在一年多里开创了焕然一新的局面。舆论本来皇帝便有同情之意,对其新政偶像之形象更是深信不疑,现在既然蒸蒸日上的情形涌现,民众心中当然也有翘首以盼的念头。

    构成东京同盟会中坚力量的年轻中国留学生也掀起了阵阵波澜。他们原本都出自中产以上家庭,之所以加入同盟会所谋者无非是对民族前途命运的担忧,是希望国家能强大起来,除少数革命家外,在大部分人眼里革命只是手段而非目的。既然国内政局能通过改良而实现更新,没必要一定要坚持流血革命地方式。在梁启超等颇有影响力的宪政党中坚不遗余力的宣传下,很多人的心态发生了潜移默化地动摇,亦有了另外的期待。

    孙传芳回国后因立功而大受嘉奖、超然擢升地事例经报道后,迅速成为年轻的中国留学生的榜样。就是这样一个有同盟会参加经历的人也能受到朝廷重用,可见帝国的确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很多青年既愤怒与“远距离革命党”的表演,更扪心自问革命的前途,在国内高等文官考试在即和既往不咎的政策劝诱下,微妙之际,第一次出现了大规模成员脱离同盟会的情形。

    很多原先加入过同盟会的青年学生纷纷登报声明退出,以期能回国参加即将举行的考试,博一个光宗耀祖——这亦是父母兄长的殷切期望。由于报名者众,为让更多人有机会参与选拔,职官部一再将考试时间推迟,原本打算十一月初五一定要举行,但后来又放宽报名时限。允许加报。考试时间也挪后到了二月初一。

    为有效反击这一境况,同盟会决心着手有力的反击。一方面显示革命党还有很大的力量,另一方面也意图震慑革命阵营中地动摇分子。钦差使团大规模进驻武昌后便成为同盟会地眼中钉肉中刺。有人曾提议仿效炸五大臣先例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但由于使团由禁卫军护卫,防御周密,根本就没有得手的机会。孙、黄等人经过考虑,便打算布置一次声势浩大的行动。

    两湖地区在自立军失败后仍然保留了较强地革命势力,黄兴、宋教仁等两湖出身的革命派在当地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关系广泛,这次自然不逞多让。宋教仁、居正和孙武三人自告奋勇,接受了同盟会的委派,秘密前往武昌城进行起义指挥。

    宋教仁是两湖才子,声誉鹊起的革命党青年领袖,居正一直负责两湖地区的革命党人联络工作,孙武被外界谣传为孙文之弟虽然宋教仁和居正都知道真相。但既然湖北方面都这么误解,他们也选择性地予以无视。

    在一处秘密场所,宋教仁正用其所特有的、富有感染力地声音进行宣传发动:

    “同志们,弟

    .刘大龙头已在兴国、大冶举事。清军即将开赴镇压,新军首当其冲。我们估计必然会事先散发枪支弹药,这便给了革命一个良好的机会。我们和李六如、黄申等同志一起制定了起义方案,确定于十一月初八日,也就是四天后举行起义,推举孙武为临时总司令,李六如、黄申为副司令,我为参谋长,居正为联络部部长起草文告、印信,赶制旗帜、符号等工作。我们主张‘以武昌为中枢,湘粤为后劲,宁、、陕、蜀亦同时响应以牵制之’的起义方针。下面先请黄申同志介绍敌情。”

    “湖北新军主要为陆军第八镇和第二十一混成协,两部共有人马1万余人,除散布在岳州等地外,附近守军共9000人。人分驻武昌城内,3000余人驻武昌城外:c00人驻汉口,500人驻汉阳。省城内另有警察、巡防营、督署卫队等旧军共约1500人,清廷钦差使团进驻后,另有约c的禁卫军故而,武昌城内整个部队约为9000人。武汉三镇附近还驻有相当数量的巡防营、水师营旧军。巡防营由张彪兼管,水师营统领为陈得龙,为长江水师提督直辖。我们已接到消息,张彪即将率领2标出城镇压,动员兵力大约在3000左右。

    这9000人当中,死心塌地反对革命5000人,核心是1000人的禁卫军;3000人是革命的中立分子,他们可能对革命保持中立,也可能在形势有利地前提下参与革命;另外3000是革命分子,我们现在就要将革命分子发动起来,带动中立人士形成压倒性优势,最后实现成功。”

    依照这个力量对比而言,革命派势力并不处于下风,关键还在于争取中间势力。

    随即,黄申介绍了具体方案:

    一接受“剿匪”任务的各部率先达成联络,秘密串联,准备发难;

    二行动日,混成协辎重、工程两队负责在塘角放火作为信号,以为各路人马指示,同时掩护该协炮营进占凤凰山炮台及青山,准备拦击水师舰船;

    三第八镇工程第八营负责先行攻占中和门内楚望台军械库,并占领中和门,迎接南湖炮队入城和外出“剿匪”部队回城。

    四“剿匪”部队以及测绘学堂学员兵见到信号后,立即赶往楚望台会同工程第八营准备向总督署和钦差使团驻地发起进攻;

    五第八镇炮兵第八标在留守部队掩护下,从中和门进城,在楚望台及蛇山上占领发射阵地和制高点,准备向总督署和钦差使团驻地轰击;

    六第八镇和混成协的骑兵,负责通讯联络,并要求在第一时间控制电报局;

    七驻汉口的革命部队占领武胜关,进而占领汉口全局;

    八驻汉阳兵工厂部队力争控制兵工厂,如果不能控制,一定要加以破坏,以免资敌。

    九宪兵营革命分子在行动日前要负责侦察情报,将军事要点之防备情况随时报告起义司令部。

    众人一一表示牢记,随后约定了举事暗号和举事后在左臂缠绕白毛巾以示区别。

    就在革命党人紧锣密鼓地加紧布置时,陈夔龙也一一分配任务。令张彪率三十一、三十二两标出城镇压、黎元洪督率所部日夜巡城,派舰船游弋江面,对楚望台军械库加派人员监守,收缴士兵子弹,实行械弹分离。整个如临大敌地景象。

    钦差使团连续不断接到告警,虽然不清楚革命党的整体部署,但起码武昌将有大变地情况已基本可以断定。居中调度的良弼一方面命令后续部队陆续开进,另一方面则命令陈宦率领的禁卫军所部严密护卫,誓死保证钦差使团的安全。陈宦在入驻武昌后早已构筑了严密的防御工事,现在不仅再次加固,而且对周围的射界和标尺都进行了勘定,整个队伍杀气腾腾,准备殊死搏杀!

    留守武昌城的第八镇二十九标、三十标革命党人蔡济民、吴醒汉与工程第八营的熊秉坤、金兆龙等利用最后的时间进行秘密联络,由于这几部分人马手中枪弹不足,他们决心形成合力,务必在第一时间占领军械库,并迅即发送到各标营。然后兵分两路,一路准备驰援攻打总督府的革命党,另一路准备驰援攻打钦差驻地的革命党。由于总督府和钦差驻地两处互为犄角,工程营中的革命党人还特意前去勘察地形,准备帮助炮队标定标尺。

    总督府防卫较松,革命党人搞到了大略位置,钦差驻地原本防卫就周密异常,现在非常时期更是扩大了巡逻范围,革命党人几次试探都未能成功,有一人还差点露馅,最后只能悻悻然放弃这个念头。

    张彪志满意得地率领两标人马领取军械后出城而去,就连陈夔龙也亲自前来送行。如果此时潜伏在两标中的革命党人猝然发难,两人不难束手就擒,但革命党志在夺取武汉三镇、擒获钦差,故而克制住了诱惑,强忍了下来。

    部队不紧不慢地开拔了,当天晚上,两标人马在距离武昌城外15地就地扎营,张彪装模作样地和手下研究起了剿匪事宜,其实他对指挥并不在行,完全靠参谋之功。

    参谋正在陈述之时,猛然间居然响起了枪声……第三次机遇 第三卷 第八章 箭在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