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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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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辉见了赵黼,自知道他所为何来。

    只因昨日清辉请赵黼去大理寺通风报信,兼取尸格,他如今不在白府,故而赵黼来此找寻。

    昨晚上他自刑部回来后,本愤懑难言,且又难掩失望,夜间思忖,甚至一度想撇抛此案罢了。

    然而早起时候,见蒋勋跟着阿泽练习剑招,——想蒋勋,父亲被害,母亲身亡,他自个儿在书院内被恶童恶师欺辱,在家中也被不良亲戚刻薄虐待,然而此刻,他却仍是极力地想要变得更好。

    清辉无法向蒋勋说明,那一刻,看到晨光中的蒋勋,对他而言竟是一种何等的激励。

    赵黼因不耐烦等门上通报,早自个儿走了进来,见了蒋勋,便仍旧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便懒懒地不搭理。

    蒋勋一看赵黼便天然畏惧,只小声唤了句“世子”,就躲在清辉身旁儿不再做声。

    三人落座,赵黼问:“你好端端自个儿家里不住,怎么跑来这儿了?”

    清辉道:“我自有缘故。不知世子在大理寺行事如何了?”

    赵黼道:“正要来同你说,昨儿我去说了那方荏可疑之后,原来卫铁骑也正有些疑心,只因他查到宋邰早去由仪那日,方荏也正在书院内,且方荏一来是学督,实则却如副院长一般,因此疑心宋邰不是去见何院长,而是去见方荏。”

    清辉点头,赵黼又道:“然而传了方荏前去,问起是否那日早上见过宋邰,他竟也承认了。”

    ——卫铁骑先前接手此案之后,已经把书院内有干系的人都查问过一遍,当时这方荏并没有就说那日见过宋邰。

    故而卫铁骑心中疑惑:为何当日他竟不认?

    对此,方荏解释道:“我不过是忘了,并非故意隐瞒,只因平日里也时常会有些学生,因知道我在书院内住着,或有疑惑,或有忧虑,便会去寻我相助,我为人师长,自然尽力而为,一时记不清那日宋邰也来过也是有的。”

    卫铁骑问道:“那么,那日他是去做什么?”

    方荏叹道:“他是同我诉苦,说前几日被清辉带的侍卫平白打了一顿,心里不忿,又怕以后清辉仍会如此,因此想求我做主,我开解了他一番,又告诉他我会训斥清辉以后不可再犯……他谢过之后便自去了,谁知竟……也是事出突然,我震惊之余,越发淡忘了。”

    卫铁骑见他答的倒也无碍,又因他身份非同一般,竟也不敢多加为难,又问了一会子,见天色不早,就放他回去了。

    清辉听了道:“往下卫大人还要怎么查?”

    赵黼道:“先前他问过了方荏,在他留院之时,常去找他的都有谁,我瞧他的意思,是要挨个儿学生去问,看能否有蛛丝马迹。”

    清辉点头道:“果然不愧是卫大人,心思极密。”

    赵黼道:“先不必忙着赞,你焉知会问出端倪来?那个毕竟是他们素来敬畏的师长,只怕难以说实话。”说完之后,又哼道:“何况我觉着,卫铁骑不过白忙罢了,方荏何许人也?纵然真查出什么来,又能怎么样?”

    他们两个一一说来,蒋勋逐渐听明白,又听赵黼连说这两句话,脸上的红润之色早荡然无存,只顾紧紧低着头。

    清辉看他一眼,道:“蒋勋,阿泽如今闲着无事,你何不跟他练习功夫去呢?只别劳累着。”

    蒋勋乖巧地答应了,起身出门。

    赵黼盯着他纤弱的背影看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脸上似透出几分鄙夷之意,却并未说什么。

    清辉的眼神何其厉害,便问:“世子好似不喜蒋勋?何故?”

    赵黼哼道:“没什么,不过是觉着……觉着好歹是男人,扭扭捏捏羞羞怯怯的,比女孩儿还女孩儿呢,崔云鬟跟他比起来,都多几分男儿气。”

    清辉听他口没遮拦地说出这话,诧异之余,有几分啼笑皆非。

    想了想,清辉却又正色道:“世子,看人不可知看表面,你可知蒋勋都经历了些什么无法可想的?你若是知道,只怕就不会这样刻薄他了。”

    赵黼挑了挑眉,却冷道:“别人的事儿,我并没兴趣全知道。”

    清辉见话不投机,且罢了,只道:“然后呢,可还有其他?”

    赵黼道:“还有这个。”从怀中掏摸了会儿,把几张纸推在了清辉跟前儿。

    清辉低头一看,大喜,原来是验尸的尸格,只不过像是仓促撕下来的,侧边锯齿之状,清辉便疑惑地看赵黼。

    赵黼笑道:“你还不快看?看完了六爷还得给人送回去,他们不肯把这劳什子往外拿,六爷只好强撕下来……”

    白清辉愕然——这样逾矩破规的行径,他竟玩笑似的做了出来,全不在意似的。

    而赵黼说到这儿,便向清辉凑近了几分:“小白,你瞧我对你好不好呢?可算尽心竭力了吧?那上回崔云鬟跟你说的是什么,你可还没跟我说清楚呢?”

    清辉正垂头看尸格,听赵黼这样问,便道:“世子方才不是说……别人的事儿,你没兴趣全知道吗?”

    赵黼愕然,旋即道:“阿鬟不是别人。”

    清辉淡淡道:“据我所知,崔姑娘跟世子并无亲戚关系?”

    赵黼咂了咂嘴:“自然不是亲戚关系。”

    清辉头也不抬,继续道:“然而也并无婚约之说。”

    这话,连赵黼自个儿都未必会说出口,清辉却如此一针见血。

    赵黼趴在桌上,一眼不眨地盯着清辉看了会子,点头笑道:“好好好,你既然说了……那,六爷也可以这般说,——纵然现在没有,以后未必不会有。”

    清辉扫他一眼,仍是冷冷静静道:“世事瞬息万变,只怕未必都如世子所愿。”

    这一句,就如一把冰冷的薄刃,冷而锋利,伤人于无知不觉之时。

    赵黼本是笑吟吟地,猛然听了这句,脸上笑却如退潮一般,极快地消散不见了。

    清辉心不在他身上,只飞快地将尸格都看过了,满脸疑云。

    原来按照验尸记载,这宋邰跟韩敏身上并无可疑的伤,更没有致命伤,若不是仔细查验,单看表面的话,必然以为一个是淹死,一个是自缢身亡的。

    清辉喃喃道:“这是怎么做到的?这里记载说或许用了毒物,可银针却探不出什么……再说纵然用了毒,也该有些挣扎痕迹才对?如何死的毫无异样。”

    赵黼面无表情,听着他自言自语,也不搭腔。

    两个人虽对面而坐,却各怀心思,室内一时静了下来,便显出院子里的动静了。

    清辉把尸格又看一遍,才起身来到窗户边儿上,往外一看,果然见阿泽正又教导蒋勋。

    蒋勋因毕竟第一次习武,动作不灵,又因有些心神恍惚,一个转身间站立不稳,便狠狠地跌在地上。

    他的丫头小翠十分心疼,忙跑过去扶住,却又惊叫了声,原来蒋勋的手上被蹭破了,划出一道血口子来。

    小翠便着急道:“少爷伤着了,进去上药可好?”

    蒋勋呆呆看了她一会儿,却将她推开,重又握起那把剑来,竟发疯似得乱劈乱砍起来,口中乱嚷道:“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清辉吓了一跳,忙跑出屋子。

    身后赵黼听动静不对,就也站起来,从窗口看了眼,见蒋勋趔趔趄趄之状,便一声冷笑。

    阿泽眼疾手快,抽空把蒋勋制住,轻轻地把剑抽走,要知道蒋勋乱挥不打紧,最怕他伤了自个儿。

    此刻清辉也赶到跟前儿,因斥道:“你胡闹什么?若是伤着了可如何是好?”

    蒋勋回头,看着清辉,眼中的泪便又纷纷坠下,只不说话。

    清辉皱眉,握着他的肩膀看了会儿,道:“你又哭什么?可知你已经很了不得了?我父亲……父亲他请了个高明的教习,要教导我习武,然而我不耐烦记那些招数,更烦那些令人吃累的把式,且我最厌烦身上出汗,所以总不情愿去练。”

    蒋勋本极伤心,听清辉这样说来,便仰头怔怔听着。

    清辉又道:“你瞧你,什么也不怕,不必说是流汗,纵然是流血,你尚且不在意呢,你才起步,哪里就能无所不能了?可你有这份儿心,已经够我钦佩的了。”

    蒋勋听到这里,眼中满蕴了泪,盯了清辉一会,猛地张手将他抱住,竟嚎啕着哭叫道:“我想习武,想变得很厉害,我不要再被坏人欺负!我也……也想护着哥哥……”

    清辉原本静静听着,听到最后一句,却微微睁大双眸。

    上回在书院内,清辉虽及时救了蒋勋,但若不是阿泽,竟几乎把清辉也折了进去。故而蒋勋才如此说。清辉略一想,便已明白他的用意。

    偌大的庭院中间儿,小翠跟阿泽站在旁边,小翠已禁不住掏出帕子拭泪,阿泽提着剑,不知如何是好。

    而那两个拥抱的小小身影中,是清辉抬手,在蒋勋头上轻轻地抚过,微笑轻声说道:“那好,以后……就由你来护着我了。”

    蒋勋愣了楞,而后却抱紧清辉,放声大哭出来,这一回,却是心头得了所慰的感动而泣罢了。

    在场众人皆动容,只赵黼远远地看着,一脸无谓。

    这一日,云鬟便乘车来到将军府。

    因季陶然在府内养“病”,先前罗氏探望的时候,知道了他的心意,曾亲口应允过让云鬟来探望。

    事关云鬟的所有,罗氏本都极有分寸,不肯对她多行一件事儿,免得错错对对之类,故而上回纵然是宣平侯府来请,也要亲问云鬟的意思,不肯多口。

    可因她最疼惜季陶然,所以也顾不得了,幸而云鬟心里也惦记着,见罗氏稍透出一丝儿口风,她便顺势道:“先前我回府来,表哥频来探望,十分关切,如今他受了伤,女儿也欲过府一探,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罗氏见她如此伶俐,心中大慰:“他虽并无大碍,但你们兄妹,要去看望也是你一片情分心意。”当下派人去夫人那边儿禀过了,就叫门上备车。

    云鬟回房,先换了一身儿衣裳,罗氏又叮嘱了几句,叫跟随的小丫头跟嬷嬷好生看着,便送了出门。

    不多时来至季府,因先前早派人来说过了,府内的女人们出来,忙着接了进内。

    自先去见季夫人,请了安,略说了几句话,夫人便陪着她来见季陶然。

    季陶然虽能起身了,却被大夫叮嘱不能乱动,因此屋内好几个丫头盯着,不管他去哪儿,都要一万分小心地伺候着。

    季陶然因知道云鬟要来,哪里呆得住,便被丫头扶着,站在门口上张望,因站的时候久了,未免又有些头晕,后脑处隐隐作痛,正欲回房,就见一个小丫头从外跑进来,笑着道:“太太陪着表小姐来了。”

    季陶然大喜,几乎要迈步下台阶去,却被丫头们死死拦住,道:“使不得,给太太看见了,必然又要说我们不尽心了。”

    顷刻,季夫人陪着云鬟进来,一眼看到季陶然站在门口,眉眼弯弯。季夫人忙上前道:“做什么又出来?”见他脸儿微白,果然心疼,忙亲扶着进内。

    季陶然回头看云鬟,兀自招呼:“妹妹快进来坐。”

    季夫人陪坐了会儿,便起身自去,留他们表兄妹自在说话。季陶然见母亲去了,果然更喜欢:“我正因为不能过去府里看望妹妹,心里烦闷。不料妹妹这样有心,竟亲来看我。”

    云鬟道:“伤得怎么样?”因见丫头们站的稍远,便低低道:“我自然是要来看的,毕竟你伤着了,也跟我有关。”

    季陶然见她垂首,面有愧疚之色,忙道:“跟你什么相干?”又怕给丫头们听见,也小声道:“只我一时莽撞罢了,妹妹不要胡赖自个儿,何况,若非我、我阻了世子一阻,只怕已经捉到那凶手了。”

    云鬟却不知此情,当初赵黼只夸夸其谈地说救了季陶然而已。直到听季陶然说罢,云鬟方明白个中详细,心下不免想到前日质责赵黼之情。

    如今细细想来,倒也不能全算他的不是……

    然而倒也罢了,对那人多责一分或者少怪一分,委实算不上什么。

    季陶然因心里畅快,越发话多,忽地又想起一事:“差点儿忘了。前日有个我父亲的老部下从南边儿来,送了些上好的武夷山的大红袍,岩茶,母亲给了我两包,我叫他们给妹妹留着呢,只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云鬟纳闷道:“如何给我茶叶喝?我屋里自也有。”

    季陶然笑而不答,只道:“横竖我近来吃药呢,白搁着也可惜了。”

    云鬟只好谢过,暗中于心底略一搜罗,便想到了个中因由。因看着季陶然,刹那又生出了好些感叹来。

    说了半晌,丫头们又来伺候季陶然喝药,季陶然因不能陪云鬟外出,怕她在屋里坐着闷,便叫了个叫小蝶的丫头来,道:“你们好生领着妹妹,去那花园里走一走,让她也看看咱们的院子怎么样。”

    云鬟知他是好意,便起身随丫头们往花园里来。

    那小蝶是季陶然跟前儿最机灵的一个丫头,见他对云鬟格外不同,又看云鬟生得出色不说,举止谈吐也甚是恬静温和,她便越发伺候的周到上心。

    一路看着花儿,拾级而上,便到凉亭里,丫头把锦垫子铺了,小蝶方请云鬟坐了歇息,又叫人去准备点心茶果来。

    云鬟见她这般忙碌殷勤,便有些过意不去,便道:“姐姐不必忙了,才走了一会子,并不口渴。”

    小蝶道:“这儿景色最好,先前府上的姨奶奶来了,我们夫人也常在这儿招待呢。姑娘多坐会儿,看看花。”

    云鬟放眼看去,这将军府的宅子虽不大,却是有年头的,方才过来路上,一溜儿的高大紫薇树,花开正盛,此处地势略高,从这方向看去,就像是一道深红色的绸带,往外绵延过去,一阵风过,红摇绿动,果然赏心悦目。

    露珠儿跟林奶娘自打回京来,却是头一次外出,都看的喜欢,露珠儿忍不住道:“姑娘,这儿倒有些像是咱们庄上的光景儿……”

    云鬟笑了笑,目光有些迷蒙:素闲庄,今生今世,不知还能不能回去了。

    正闲看之时,忽然有个府内的小丫头来到,对小蝶说:“姐姐在这儿呢,夫人那边叫你有事儿。”

    小蝶不知何故,怕有正经要事,便道:“表小姐且坐会儿,我去去就来,若有什么吩咐,只叫底下的人就是了。”

    小蝶去后,果然有丫头送了茶果上来。

    云鬟略吃了半盏茶,见时候不早了,便起身往回走,头前依旧有季府的丫头引路,后面儿露珠儿跟林奶娘便跟着,因喜欢此处风光,且走且摇头晃脑地看。

    云鬟见那花树一丛一丛开的繁茂,行走期间如行于密林之中,不觉想到鄜州葫芦河畔柳槐林的光景,也有些喜欢,便放慢脚步而行。

    正心惬意畅,冷不防旁边树后有个人悄无声息地靠近,准确无误地握着手腕儿,将她用力往身边儿一拽,云鬟身不由己,竟一个踉跄抢了过去。